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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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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澤這一聲喊得雖響, 但周圍人聲鼎沸,除了附近幾人之外幾乎無人聽到。

前頭騎馬負責警戒的圖磬本能的扭頭瞧了一眼, 又順著任澤揮手的方向搜索人群, 微微挑了挑眉, 一言不發的重新轉了回去。

倒是馬車外的宋亮也跟著胡亂看,可惜人頭攢動中瞧不出任澤到底在與誰道別, 便憨憨問道:“你娘來送你了啊?”

任澤拼命往後看了最後幾眼,見煙巒等人著實擠不動了, 這才戀戀不舍的縮回馬車,渾身沒了力氣一樣合了眼,輕輕嗯了一聲。

“真好啊。”宋亮悠然嘆道。

任澤下意識睜開眼睛,就見這莽漢面上竟流露出羨慕的神色。

“你還有娘啊, ”宋亮摸了摸鼻子, “我娘在我七歲時就死了。”

任澤怔了下,心底突然有種封存已久的情緒轟然傾瀉,肆意奔流。

他擡眼看著不斷晃動的車簾, 笑容如雪山清泉,“是啊,我還有娘啊。”

只要活著, 總會有希望的。

冬日在北方趕路實在不是什麽有趣的經歷,沒得景看, 沒得馬騎。大隊人馬又提不起速度,一天從早到晚窩在沒有實際減震功能的馬車上,晏驕簡直佩服死沒有孕吐的白寧了。

好在峻寧府距離京城不遠, 像他們這樣不緊不慢的走,也不過十來天就能到。

臘月初十這天晚上宿在驛站裏,馬車才剛停穩,大家便迫不及待的跳下來活動肢體。

廖蘅披了件銀灰色狐貍皮鬥篷,巨大的帽兜將她大半張臉都藏在裏頭,只露出兩點圓鼓鼓的腮頭。

小姑娘火氣旺,裏頭穿得紮實,外面又罩了厚厚的皮鬥篷,都熱的出汗了,鬧著要脫衣服,被董夫人冷酷無情的按了回去。

廖蘅撅著嘴吧,擡起小短腿兒去踢地上積雪,眼角餘光瞥見晏驕後便脆生生喊了句,“小姑姑!”

“哎呦咱們榛兒餓了吧?”晏驕彎腰接了沖過來的小炮彈一把,笑道,“晚上咱們涮鍋子。”

旅途疲憊,小姑娘胃口也不大好,今天中午幾乎沒吃,大家夥都有些擔心。不過這會兒見她這麽精神百倍的,估計沒事兒。

廖蘅一個勁兒點頭,又特別點菜說:“要酸菜的!”

這幾日坐馬車,她就沒正經梳頭,那帽兜沒了支撐,隨著她的動作不斷下滑,幾乎連鼻子都要擋住了。

這次進京,晏驕和龐牧提前給親朋好友準備了許多禮物,除了現在大祿朝獨一無二的烈酒“醉煞神仙”外,還有她獨家秘制的臘腸、火腿和肉脯等物。

大家都不是外人,也不來那些虛的,各種小吃尤其多,其中就有廖蘅小姑娘鐘愛的酸菜。

這小丫頭雖然是個出身書香世家的閨秀,但口味非常豪放且包容萬千,愛吃氣味濃烈的松花蛋、豆腐乳,還有今年晏驕剛想起來的酸菜包子等一系列酸菜制品。

晏驕噗嗤笑出聲,幫她往後按了按帽兜,就見這臉蛋紅撲撲的小姑娘沖自己神秘兮兮的招了招手。

晏驕也學著她那樣神秘的湊過去,低聲道:“什麽事?”

廖蘅鬼鬼祟祟的偷瞟了下自家爹媽,見他們沒註意才扯著自己的領口哼哼道:“小姑姑,我好熱啊。”

晏驕笑得不行,心道這就是長輩覺得你冷啊。不過這幾天又陰又冷,小姑娘捂了一身汗,直接脫衣服非感冒不可。

這麽想著,晏驕索性把小丫頭抱了起來,三步並兩步沖到驛站裏頭去,“走走走,小姑姑帶你進去!”

廖蘅尖著嗓子叫了一聲,然後摟著晏驕的脖子咯咯笑作一團。

她們兩個鬧得歡,周圍一群人都跟著笑,七嘴八舌的說些“小心”“別摔了”之類的話。

剛從馬車上下來的任澤看得出了神,好像在看眼前,又好像在穿透這一幕,看向某些遙遠而模糊的記憶碎片。

當他還是任少爺時,父親、母親、兄長,似乎也曾這樣陪自己玩耍……

也不知看了多久,任澤突然覺察到有人在註視著自己,下意識望過去,發現竟是圖磬。

他在瞬間收斂心神,面上不動聲色的笑道:“來日晏大人成了親,也必然是個好母親。”

他笑的像往常一樣自然柔和,仿佛真的只是在感慨晏驕與廖蘅的玩鬧。

然而圖磬卻沒有被轉移註意力,反而一開口說的就是在外人聽來莫名其妙的話,“若無聖人親旨,官妓世代不得翻身,亦不在大赦天下之列。”

此言誅心,任澤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幹幹凈凈。

老實說,龐系成員待他仁至義盡,其中晏驕、齊遠之流更是熱心快腸,任澤感激不已。但唯獨這位出身高貴的圖大人,任澤卻一直猜不透他的心思。

他好像一直都這麽淡淡的,既沒有表現出厭惡,更沒有欣喜,好像,好像任澤就只是路邊的一棵樹,樹上開的一朵花,沒什麽值得留意的。

可此刻圖磬卻突然說了這麽老長一句話,任澤心中不由得咯噔一聲。

他努力平靜道:“大人看見了?”

頓了頓,任澤又狠狠吸了口氣,坦然道:“我不後悔。”

本以為會迎來疾風驟雨,然而那位圖大人的眼神中卻忽然多了點兒古怪。

任澤微怔,莫非自己猜錯了?

良久,才聽圖磬道:“男子漢大丈夫,既放不下,何不建功立業,來日求得聖人恩典。”

官妓不得無故赦免覆籍,但若真有一個人願意用大功勞抵扣,聖人必然也樂得順水推舟。

這是圖磬跟任澤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,像極了一串悶雷,筆直的炸在他腦海中。

圖磬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反應,說完就走。

那頭白寧見他遲遲不跟上,也不隨眾人進去,只是立在門口等著,“做什麽去了?”

看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,圖磬眉梢眼角的冷硬瞬間柔和下來,“無事。”

如今他將為人父,好些原本模糊混沌的東西都突然變得清晰起來,那些曾無比陌生而遙遠的情緒如同春日裏瘋狂生長蔓延的蓉芽嫩草,用力的將他與這紛紛擾擾的塵世拉近了。

兩人相攜走了幾步,圖磬忽輕笑一聲,低聲喃喃,“我竟也管起閑事來。”

“什麽?”白寧本能問道。

“沒什麽,”圖磬笑笑,戲謔道,“只是在想,若白夫人今夜又想吃剩菜了可怎麽好?”

白寧面上緋紅一片,屈肘往他胸腹處搗了一下,“呸!”

——

驛站的主要功能就是縮短距離,只是取直線,根本不管什麽風景人文、居住舒適,所以相當一部分的地理位置都很偏僻,就比如眼前這一處。

荒郊野嶺本就供應不便,北方冬日又萬物蕭索,所以哪怕驛站本身修建的不錯,實際上也沒什麽可吃的。

龐牧一行眾人身上基本上都帶著點兒爵位、官位,驛站的人好像還是頭一次一口氣接待這麽多大人物,難免有點惴惴。可他們費盡心思搜羅半日,端上來的也不過些蘿蔔白菜之流。

好在這些貴人們並不挑剔,用的竟還是自己隨身帶的一口古裏古怪的大鍋,也不知往裏頭加了什麽,不多時,咕嘟冒泡的湯汁裏就開始散發出一種神奇的酸辣香氣。

眾人才要吃飯時,驛站的人過來通報,說刑部尚書邵大人今天早上派人送了書信過來,人還等著呢。

龐牧一聽這個名字就條件反射的頭疼,猶豫了下才無奈道:“叫進來吧。”

來人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,笑瞇瞇的,龐牧竟還認得他!因為當年邵離淵追著罵的時候,差不多就都是此人隨身伺候……

“既然早上就到了,怎麽不在我們進門時就過來?”

那人笑道:“大人說了,不是什麽大事,不著急,左右算得這兩日諸位便會經過此地,就叫小的在此等候。”

說著,又重點看向龐牧,表情誠懇道:“若公爺有什麽問候的肺腑之言,正好小人也一並帶回去。”

眾人哄然發笑,龐牧果斷道:“我沒有!”

那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,“大人之前就說公爺瞧著豪放不羈,實則是個面皮兒薄的,必然不願意承認的。”

眾人頭一遍還沒笑完,又被這話逗得笑了第二回,一個個東倒西歪的。

龐牧充分理解了什麽叫百口莫辯,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,沒好氣道:“信留下,人滾蛋,我看了你就煩。”

那人倒也不再氣他,麻溜兒走了。

屋內笑聲環繞,龐牧木著一張臉拆了信,都做好被刺的準備了,沒想到這一回邵老頭兒竟難得沒有公報私仇。

“笑完了說正事,”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了,將信紙傳閱諸人,又主動替還沒輪到的人解釋說,“赫特部的人上月月底就到了,每天都遞牌子想要求見,但聖人都不曾理會,如今還被晾在驛站裏。”

其實先帝在世時,與大祿朝交好諸國都有專屬驛館,但後來戰火燒起,先帝一怒之下就給撤了,所以現在但凡外部、邊國進京朝賀,也都只能跟大祿官員一樣擠在驛站內。

但這裏頭可操作的空間很大,若是雙方關系友好的,不僅可以得到最寬敞舒適的院落,而且能很快得到陛下召見,並順勢入城,更換到另外一些更加體面的住所。但若是關系尷尬的……

圖磬哼了聲,“晾著吧。”

他們都是跟赫特部的人打過仗的,對那些人自然沒有好性兒。

晏驕小聲問道:“就是上回咱們坑過的其中之一嗎?”

龐牧忍笑點頭,“是。他們倒是捏著鼻子認了,聽說還臨時多追加了不少財物,更準備忍痛割城,可沒想到聖人壓根兒懶得見,估計這些日子嚇都嚇死了。”

若聖人痛快接見了,那麽這件事就此揭過,偏偏就是這麽晾著,天曉得會不會再臨時發難?

晏驕唔了聲,忽然想起之前他說過的小郡主,又饒有興致的問道:“我記得以前你們說赫特部是想來和親的?”

“國都降成部了,和什麽親,”廖無言看完書信,順手遞給圖磬,聞言嗤之以鼻道,“說好聽點叫上供,不好聽的就是獻俘吧。”

晏驕沖他比了個大拇指,八卦兮兮的追問道:“那小郡主長得好看嗎?是要入宮為陛下妃嬪嗎?”

“西北蠻荒之地,整日風吹日曬的,能好看到哪兒去?”齊遠不屑一顧道。

“妃嬪身份過高,況且聖人也不想要,”龐牧道,“倒是幾位皇子都長成了,年歲也與那什麽陂剎郡主相仿。”

晏驕:“……”信息量好大,她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從何說起!

陛下您不想要還巴巴兒叫人過來,擺明了遛著玩兒麽。再說了,您不想要就推給兒子?果然是親父子!

她又將那奇怪的稱呼念了幾遍,“破傻郡主?”

這名字聽起來就不大聰明的亞子啊。

眾人都被她詭異的發音逗笑了,齊遠笑的尤其歡快。

龐牧哈哈笑了一場,細細跟她掰扯,“你如今也入朝為官,這些事多知道知道沒壞處。”、

截至目前為止,聖人膝下滿十二歲的皇子一共三位,長子、次子分別為貴妃、皇後所出,身份高貴,風評也不差。而三皇子則是一位家世普通的嬪所生,大約是自知登基無望,娘兒倆過的就很嗨皮。

“他很有點兒不務正業的意思,”說起這位三皇子,龐牧表情十分微妙,“琴棋書畫樣樣精通,吃喝玩樂件件在行,唯獨讀書習武沒個正行,終日只是開球賽、辦宴會,陛下也很頭痛。”

不過大約也因為三皇子膽大包天,胡鬧慣了,聖人還挺習慣替他收拾爛攤子,兩人之間甚至比大皇子和二皇子來的更加親昵。

晏驕隱約有點明白了,“所以這次要獻身的就是三皇子?”

前頭兩位皇子那樣的出身和風評,肯定不可能娶個邊陲部落的外族女子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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